采梅记
2025-06-23   作者:张秀英

又是一年杨梅红。江南的杨梅,五月底便开始泛红,待到六月中下旬梅雨初歇,便熟透了。今晨上市场,见水果店前摆出一筐筐紫黑发亮的杨梅,果上还凝着晨露,忍不住买了一斤。看那饱满的果子几乎要撑破薄皮,汁水盈盈欲滴,年少时的采梅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。

那是初夏的清晨。天色将明未明,山雾像一袭轻纱笼罩着村落。三妹起得最早,在门外与母亲絮语,说话声惊扰了我和二妹,我们揉着眼睛陆续起床。厨房里飘来阵阵香气,我们循香走去。“妈,这么早?”看见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。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,腰间系着粗布围裙,手里的锅铲不停地翻动着金黄的炒蛋。“今天你们姐妹要上山,提前做点吃的。”“打算去哪片山?”母亲接着说。“去狗岭,近一些。”我说。

饭后,我们背上竹篓,扣上草帽,“咣当咣当”地向着后山梅林出发。“要避开陡坡,不摘树梢的果”。身后母亲的叮嘱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。

梅林离家说远不远,说近也不近。得翻过两座山,越过两道岭。山路又窄又陡,起起伏伏,蜿蜒在翠绿的山间。路边绿草疯长,开着不知名的野花,红的、紫的、黄的,在晨光中摇曳生姿。三妹走在最前面,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,手臂不自觉地摆动并微微张开,如小鸟展翅一般。突然,她停下脚步,采了一朵小花,别在二妹发间。二妹笑着摸了摸头发。我也摘上一朵,放入三妹掌心,三妹回我一个“拉拉钩”。山路越来越陡,周围的树木渐渐茂密,阳光穿过树叶间隙,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光影。背上的竹篓随着步伐不停地左右摇晃,发出"悉悉索索"的声响,与山间的鸟鸣应和着。

一个时辰后,山风忽然送来一阵果香。三妹翕动鼻翼,环顾四周,突然指着前方:“姐,你看!”只见山坡下一片青绿中缀满绛红,如同仙女撒落的红宝石,在绿荫中若隐若现。最老的梅树王立在崖边,擎着满树红得发紫的果子,但我们只选临路坡下的那一棵。那里的阳光充足,果子最甜,也最安全。

坡下的路也不好走。这是一个小山坡,坡度不高,多为砂质土壤,稀疏的长些灌木,极易打滑。我屈膝慢慢的探下身,双手抓住灌木枝,脚踩在山石间,慢慢滑下。脚下的砂石簌簌滚落。二妹三妹也跟着一起滑下。到了坡底,灌木变得密集。我们低头钻进树丛,树冠盖过头顶。我们慢慢拨开横斜的枝条,露水簌簌地落在脖子上,冰冰凉凉的。阳光穿过叶隙,偶见前方的梅果,紫莹莹的,鲜活闪亮。空气中的梅果香越来越浓烈。

终于到了。三妹“”的一声跳了起来。一颗颗杨梅如浸透了醇厚的葡萄酒,鼓胀得几乎透明,细密的肉刺在阳光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泽。二妹踮起脚尖摘了一颗放入口中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:“唔,好甜!”她连忙摘下数颗递给我和三妹:“快尝尝!”我接过,牙齿刺破果皮的瞬间,一股甘甜直沁心脾。汁水顺着指缝滴落,在地上洇出深深浅浅的紫痕。二妹三妹二话不说就爬上了树干,坐在粗壮的树枝上。双手在枝叶间穿梭,专挑向阳的果子。她们边摘边吃,在枝丫间挪来挪去。有时故意摇晃树枝,熟透的果子“啪啪”坠落,正好砸在我的头上,汁水溅到脸上,她们便“咯咯咯”地笑了起来。“姐,快上来,树上果子多”。我站在树下,眼前的梅树尽管粗壮如壮汉的腰身,颇有几分威风,但这看似稳当的体格,实则十分脆弱。树皮剥落处布满蛛网般的裂纹,渗出透明的树胶,像在无声地诉说伤痛。我时不时抬头,心随着她们的每个动作起伏。“站稳了,小心点”。我变得啰嗦起来。“没事,我们爬树可厉害了。”三妹笑着说。透过层层绿叶,她们仿佛是树叶间两朵盛开的花。我依旧守在树下,摘些触手可及的梅果。

日头渐午,阳光灼人,汗水在脸上冲出道道痕迹。我看了看竹篓里沉甸甸的梅果,说“差不多了,下来吧。”二妹三妹这才磨磨蹭蹭地下来。

树下,我们慵懒地躺着。双唇、指尖沾满了梅汁的嫣红,衣襟上浸染了树叶的清香。三妹脖子上留下不少蚊虫叮咬过的红点,不停地抓挠。二妹笑着说:“肉嫩、肉香,招蚊呗!”三妹扮着鬼脸,举着沾满梅汁的双手往二妹脸上一抹,二妹花脸的样子,令大家笑得前仰后合。

归途上,我们一路欢歌。竹篓里的果子不安分地往外蹦,骨碌碌地滚进茂密的草丛中。空气中弥漫着杨梅特有的气息,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。

到了家,母亲笑吟吟地在门口等候。接过竹篓的那一刻,我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温暖。

如今市场上的杨梅,个个包装精致,圆润饱满,却再难寻回那些沾着晨露、带着阳光温度的滋味。只有偶尔在梦中,还能听见竹篓“咣当”作响,看见二妹三妹在树梢对我笑。

责任编辑:徐辰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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